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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59、沈默的電話 (80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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點都沒想過路上會開來一輛車子,仿佛沒有額外的心情來照顧自己的安危。

甚至,就在我的車子尖叫著停下來的時候,她都沒有怪我這個莽撞的司機,甚至沒有仔細看我一眼,反倒空洞地笑起來,還向我的車子彎腰鞠了一躬表示歉意。

她若不笑還好,她這一笑,我的心都幾乎被她撕碎——她是在笑的,可是她根本是一具沒有生命的人偶。她的笑那樣空洞,那麽蒼白,那樣——冷如輕霜。

我從沒見過她這樣,從沒。

即便是從前我對她做那些事,或者是夏涼和寧馨,她是會難過會悲傷,可是眼淚擦掉,她又會綻放琉璃一般璀璨透明的笑——絕不會如此時這樣,仿佛麻木,仿佛世間萬事都不再有重量,仿佛,就連生死都不會感覺到疼痛。

凈璃,她究竟怎麽了?

她的樣子讓我想起她從前噩夢時候的模樣。顧叔當年給我講過她噩夢時候的樣子,有時候就是在夢裏低低飲泣,或者一直在說聽不清的話。顧叔說,他做父親,最有成就感的一刻,就是從噩夢中喚醒凈璃。當凈璃睜開眼睛醒來的那一刻,顧叔說他願意用所有的一切來換。

然後顧叔總是會嘆氣,說:不知道將來,如果他不能再在凈璃身邊的時候,凈璃如果再噩夢了,會有誰來替他喚醒他最愛的女兒?

尾聲②

當年顧叔跟我意味深長地說這些話的時候,我尚不知後來會發生這麽多事。可是我卻清楚記得每次聽顧叔說起這樣的話的時候,我心裏便會非常難過。我便問,“顧叔為什麽會說這樣的話?怎麽會將來不陪在凈璃身邊?”

真的無法想象,如果有一天,凈璃身邊沒有了顧叔的時候,她再噩夢了,真的該怎麽辦?從小到大都是顧叔喚她醒來,即便顧叔有時候不在身邊,也都會事先在小錄音機裏錄下聲音,每當她噩夢了便由鄧阿姨放在凈璃耳邊聽……可是如果有一天,就連這樣都再做不到,那凈璃該怎麽辦?

顧叔便會意味深長看著我,淡淡地笑,“凈璃總會長大,我這個當爸爸的總不能一輩子陪在她身邊。看著凈璃一天天地長大,我這個當爸爸的就會開始這樣杞人憂天。就像每個父親都擔心將來女兒出嫁,就算確知那個男孩子是女兒深愛的,卻也還是會不自覺地擔心,擔心那個男孩子會對女兒吼,會不珍惜女兒的眼淚,會不懂得照顧她一生安好……”

聽著顧叔這樣說,我便含笑點頭。心頭湧起隱秘的歡樂,仿佛顧叔這樣的話只是特地說給我聽。終究在顧叔心中,我是最重要的那個男孩子的人選吧?於是我便不疑有他,只是隱秘地開心著,接受了顧叔的說辭。

然後,某一天的午後。

我記得那天的陽光金黃柔暖,像是一根一根的金絲從窗紗篩落下來,落在顧叔的肩頭。顧叔喜歡穿白色的襯衫,即便很簡單的款式也總是能讓顧叔穿得很好看。陽光在他的白襯衫上漾起一片金色的光芒,然後顧叔忽然從棋盤上擡起了眼睛——那雙眼瞳比黑色的棋子更為深幽。

他問我,“夏天,如果有那樣一天,如果我不能陪在凈璃身邊,當她噩夢了,你願不願意替顧叔我,喚她醒來?”

我錯愕,心裏卻在狂跳。經歷了顧叔從前那麽多次的暗示,我以為是顧叔終於向我明說了——他是在告訴我:將來能代替父親陪在凈璃身邊的,他希望那個人是我,是不是?

我狂喜,卻不好意思表達出來。

我記得那天我紅了臉,惹得顧叔爽朗大笑;我盡管尷尬,卻還是朝向顧叔堅定地點了頭,我說,“顧叔您放心。就算沒有您今日的囑托,我將來也一定會喚凈璃醒來。當她噩夢的時候,我絕不會袖手旁觀。”

——因為,如果眼睜睜看著她被困在噩夢裏醒不來,其實我會比凈璃自己,還要疼啊……

顧叔那天的微笑真是溫煦,甚至直到多年後的今天,再想起來,依舊是有一份暖意縈繞心頭。也只有這樣的父親,帶著這樣笑容的父親,才會幫凈璃抵擋了噩夢的黑暗與陰冷吧?

可是此時,凈璃再度淪入噩夢中,我該怎麽辦?

我去哪裏找到顧叔?找不到顧叔的我,又該如何喚她醒來?

我聽見自己垂死掙紮一般的喘息。找不到辦法,卻看凈璃已經走遠。我沒有辦法,只能開車跟在她身後。好在這是除夕了,無論我怎麽開車,都不會再影響到公共交通。

甚至沒有影響凈璃,以致讓她根本就不知道有一輛車子一直跟在她身後。

然後——看見她走進了傅豹生的醫院,隨即便蒼白著一張臉出來,仿佛更像被抽走了生命的木偶。我的心跟著揪緊,真想沖進傅豹生的醫院去,問問傅豹生究竟跟凈璃說了什麽!

可是我又不放心讓凈璃一個人這麽離開。我只能繼續開車跟在她後頭,都不敢停下來叫她上車,唯恐我的呼喚非但不能喚醒她的噩夢,反倒會讓她夢魘得更深。然後我看見她一路橫晃著,走進官帽胡同,看見她站在傅家大門前。

之後就是傅家的傭人們停下了手中掛燈籠、貼福字的活計,都轉頭來望著她。

我的車子停在胡同口外,我看不見她的臉;可是卻能從她那努力挺直的脊背上,猜到她一定在努力地想要藏住眼淚,卻終究還是沒能藏住——我看見了傅家傭人們面上一致的痛惜。

這個天下皆歡的日子,她卻這樣孤單一個人站在傅家門前哭。

沒人能來安慰她。

這個時間,我知道傅青爵不在D市,他在外地趕幾臺省級衛視的春晚錄制。錢未然、阮靈他們都陪在青花和月團隊身邊;就連鄧阿姨也在那邊……那麽這個時候,能喚醒凈璃的,還能有誰?

我心疼到無以覆加。我說過,要眼睜睜看著她困在噩夢裏無法醒來,我會比她還痛——這是真的,是真的啊!

我不由得仰頭望天,向顧叔的在天之靈祈求,請他老人家一定要幫幫忙……我做不到這樣眼睜睜地看著,可是我卻不知道該怎樣做!我求顧叔教我,我求顧叔給我指引。

就在這個時候,我的電話響起來,是秘書打電話過來,提醒我,說已經將我事先錄在語音信箱的新年祝辭定好了時間,等新年鐘聲敲響,請我致電給同事們以及商務夥伴們,然後放語音信箱裏的錄音就好了。

我便怔住,多年前的一片記憶不期而至。

那時顧叔剛犯事,被關進拘留所。郎溪是個小地方,當年拘留所與看守所還沒分開,人比較雜,管理也有混亂,能找到許多空子鉆。

我爸便托人將手機卡給顧叔偷偷運送進去,以方便聯系。顧叔在法庭上該說什麽,不該說什麽,我爸都想一字一句地囑咐明白。那時候拘留所裏有些警察紀律不嚴,依靠向看守人員租用手機而牟利,我爸便利用了這個漏洞。

我爸為避嫌,很少親自去看顧叔;我當年還是個孩子,倒是不被人懷疑,再者我與顧叔情同父子,這在郎溪那個小地方是很多人都知道的,於是只有我每次探視時間都去看顧叔。

那時候的看守所探視,還沒有如今日電視劇裏演的那種隔音的玻璃,用電話來通話的方式——我跟顧叔依舊可以面對面。顧叔忽然向我隱秘一笑,我楞了下,仿佛心有靈犀,站起身來一個趔趄,向前一沖,跌倒在顧叔身上。

顧叔手疾眼快扶住我,笑著說,“小子,抓穩了。”

負責看守的警官或許也看我只是個少年,只瞥了一眼便重新轉回頭去。我捏著掌心裏多出來的那張小小電話卡,心跳如鼓。然後從顧叔的眼睛裏看見了溫暖卻又殷切的拜托。

我不明就裏,略有猶豫。顧叔就笑,“小子,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麽?如果凈璃再噩夢了,你得替我喚她醒來。顧叔在裏頭,什麽都好,吃穿不愁,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們娘倆,尤其是凈璃。小子,你答應過顧叔的,說你一定能替顧叔喚她醒來,你可不能違背諾言。”

這世上能讓我瞞住父親的事情只有一樁,那就是有關凈璃。於是我偷偷藏起了這張手機卡,連爸都沒有告訴。我深知,以爸的性格,一定會將這張手機卡拿走。那麽將來,如果凈璃再噩夢了,我該怎麽喚醒她?所以我一個字都沒對爸說過。甚至後來顧叔出事,我爸還托人特地在拘留所裏去尋找過這張電話卡的下落而不得,我爸對此大發雷霆的時候,我依舊還是一個字都沒對他說。

在我心裏,也許天平兩端的重量早已分出了勝負。一邊是爸,一邊是凈璃,而我選擇的早已是凈璃。就算後來幫爸做那些事,也只因為通過那些事可以打敗傅青爵而得到凈璃——我知道我不是什麽好人,可是我想要的,真的是她。

只是後來,凈璃隨著鄧阿姨失蹤,再後來她回了傅家;我爸卻嚴格限制我,不許我去找凈璃,以免讓人猜到恒玖與顧叔的關系。再然後,凈璃長大了,就算我找到了她,她卻已經再不噩夢——或者說,就算她噩夢了,也再不對我說起。

這張手機卡便一直空著,沒有機會使用。

今天此時,面對這樣的凈璃,我想起那張手機卡。其實手機卡一直都在我手機裏,雙卡的手機,我永遠留了一個位置給那張卡。其他的電話,我寧願在身上多添一支手機。仿佛不是擔心顧叔的手機卡被別人發現,而只是擔心凈璃隨時會用到……

也許等待這一刻,對我而言,已是太久。

掏出電話,調整了雙卡設置——我用顧叔的電話卡給凈璃撥通了電話……

電話裏有語音信箱自動設置的聲音,我卻將電話從耳邊撤了下來,只凝眸望巷子深處的凈璃——看她聽著電話,哭著跪倒在地;然後再看她勇敢起身,仰頭望向燦爛晴空。

然後我掛斷了電話。也仿佛,從此掐斷了我與她之間,最後的牽絆。

我終於完成了我對顧叔的承諾,我卻也,完成了我對凈璃最後的使命——我知道,我的那個夢想,那個一直與她牽手的夢,也終究在這一刻,斷了線。

我知道我曾經做過什麽,我也並不後悔從前做過的那些事。我便也只能接受命運給我的懲罰——今生永失所愛,只能遠遠看著別人,再去守護她的夢。

我生命的夏天,早在那一年的翠煙湖畔,在看見她的那一眼,便如翠煙湖上琉璃般的光波,璀璨開始,卻戛然結束。

尾聲③

我是夏志木。

除夕的中午,一直坐在二樓書房,凝望窗外的大門口,等著兒子下班回來。

樓下此時已經很熱鬧,不時傳來夏涼那孩子的尖聲歡笑;還有公司裏的員工、商場上的朋友等等,不時送進年貨來。我知道家裏的小倉庫已經被塞得滿滿,我卻找不到一點豐衣足食過年的歡樂心情。

我只是在等著夏天回來。

夏天跟我很像,都是工作狂,所以聽見他今早出門說還要去處理公事,我並不意外。對於商人來說,永遠沒有休息。就算國內的商業夥伴都休息了,國外的生意卻不會停下來,只要你想,隨時有工作要處理泯。

可是我卻從夏天臉上終究掩飾不住的一絲落寞裏,看出他離家去辦公室的真正原因。

他不開心。

已經過了中午12點,他早該回來了。這個時間,就算是最苛刻的老板,也都該給員工下班,可是夏天還沒回來。

其實躲著過年的,不止是夏天,還有我。隔著一層樓板,我將書房的房門緊鎖。通常我這樣做的時候就是在處理重要公事的時候,家裏人都明白不可以打擾我。其實我現在哪裏有需要急著處理的公事?我不過也是躲進來,讓自己與那歡快的氣氛隔著一點距離。

如今的年,那過得還是什麽年啊?吃的喝的穿的玩兒的,往常一樣能擁有,就連那臺春晚也越看越沒滋味兒,所以對於過年還能有什麽盼望?在我記憶中真正快樂的一個年,倒還是小時候……

小時候,那是還在顧家的小時候。林子還只是個小孩子,每天都會開心地繞著我大腿跑,用崇拜的眼神閃亮亮地望著我。每次他跟小孩子打架,我去幫他出氣的時候,他總會像個小丫頭似的緊緊握住我的手,緊得手心都出汗了。我知道他是真的自豪擁有我這個哥哥的,他從不知道我有多討厭他。

我討厭林子,是的,非常非常討厭。可是我只有自己心裏知道,我從不告訴別人,甚至從來不在面上顯露出哪怕一點來。而且我在爸媽面前會顯得更為愛護弟弟,在外人眼裏又絕對是好哥哥。我用更完美的行動,更加完美地掩飾住了我對他的恨。

我唯一騙不過的,只有自己。

我來顧家的時候,我以為自己就是這個家的孩子。爸媽都對我很好,爸每天下班回來都會花一塊錢給我買大米花;媽總是在飯桌上將最好的飯菜都夾給我,然後笑瞇瞇看著我吃完。

最幸福的是每晚上我睡覺的時候,媽就坐在一旁一邊縫縫補補,一邊拍著我;爸則坐在燈下一邊看書,一邊用蒲扇給我驅趕蚊蟲。

我那時候真是覺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孩子。盡管後來從鄰居的議論裏知道自己不是他們的親生,可是我還是沒真的往心裏去。因為我知道,就算親生父母對孩子所能做的,又能超過爸媽什麽去呢?我知足,所以我很幸福。

——這一切卻都在爸媽生了林子後徹底打碎!

這世上沒有人是真的能一碗水端平的吧?原本以為自己不能生育的爸媽,乍然擁有了自己的親生兒子,他們真是愛得恨不得將整個世界都捧去給林子。

客觀來說,他們對我依舊不錯,並沒有少了我的吃喝穿戴,只是——只是他們再看向我的眼睛裏,已經沒有了過去的那種欣喜與光芒。他們將他們所有的欣喜和光芒都給了林子,他們沒事兒就都擠在林子身邊……我只能遠遠站在一旁,看著他們真正的天倫之樂。

所以我恨林子,好恨。爸媽已經是被醫院斷定為不能生育的了,那麽林子就是不該來到這個人間的孩子!可是他非要來,他來的目的豈不就是來跟我搶這些親情!

這個世界有他沒我,有他沒我。

不知道是我演技太好,還是這個世界就是充滿了諷刺,我最恨的人是林子,可是我卻成了林子最崇拜的人。爸是個初中都沒畢業的農民,他沒辦法給林子講那麽多光怪陸離的故事,我卻可以,所以林子從幾歲大就一直在黏著我。

那一年我煩了,獨自躲進山裏去。林子卻還是找來,在樹下仰頭問我,“哥,你在幹嘛?”

我就說我在樹上看星星,看它們一顆一顆都掉到翠煙湖裏去。

他那個傻瓜就也往樹上爬,小胳膊小腿爬得很費勁。眼看就要爬到我坐的那根大樹杈上來,我心煩就一蹬樹幹,大樹便整個搖晃起來。隨即便傳來他的尖叫——我忙撥開樹葉去看,他竟然從樹上直摔下去,沿著山坡滾下了翠煙湖!

我這才怕了,手腳僵直地從樹上爬下去,甚至最後直接從樹半腰跳下去,顧不上跌傷了面頰和腿腳,就不顧一切地跳進湖裏去。

我會點狗刨,想救人其實有點難,可是我還是不顧一切去了。只因為我知道,如果我不救林子的話,爸媽一定恨死我了,他們不但不再愛我,一定會把我送走,送進孤兒院去!

翠煙湖的水碧綠碧綠地向我湧來,我只覺那一刻快要窒息。就在我吐盡了嘴裏最後一點氣的時候,終於一把扯住了林子的膀子……

我救了林子,我卻比林子吃進的水還多。林子隔日就好了,又活蹦亂跳,我卻躺在床.上好幾天才能下地。

爸媽問林子,是怎麽掉進湖裏去的。林子說是去山裏找我,一不小心自己掉進去的。我聽得出林子有意替我周全,可是爸媽還是下了狠心,決定送我走。

爸媽說我太野,早晚教壞林子。爸媽說林子是要好好念書的料,不能成了跟我一樣的野小子。

大客車在鄉路上顛簸向前,我被送往未知的人生。爸媽說送我上外地的技校去念書,我不知道那是什麽地方,也不知道這條路通往未來什麽樣的人生。我只是在臨走前的那個夜晚,將我心裏所有的怒火都向林子吼了出來。

我告訴他我恨他,我告訴他是他毀了我的一生。我告訴他,我救了他的命,他卻毀了我……那孩子那晚上站在好大一輪月亮下。山裏的月亮又大又圓,那晚是黃橙橙的顏色,他就那麽驚訝地望著我。

直到車子啟動,爸媽都轉頭回去,林子忽然追著車子跑過來。滾滾的黃泥塵土裏,他沖我大喊,“哥,你一定要回來呀!哥,我欠你的,一定會還給你!只要你回來,只要你還當我哥……”

我猛地回頭,一摸臉,已是一臉的眼淚。

卻不知道那是怨氣得出的開心,還是什麽。

再後來我回到郎溪,將我與傅家的恩怨告訴給他。我說其實我不該恨他,我當年說錯了;真正毀了我人生的,不是他,而是傅家。

他那年已要高考,只鄭重問我,“哥,我要怎麽做,才能讓你開心?”

然後……然後世事輪回,他終究一步一步成了我棋盤上的棋子。我利用他,心中毫無愧疚,因為我恨他,我覺得他為我做什麽都是應該。

直到那年郎溪的項目出事,我知道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到來,我可以用那個項目造成的影響,直接毀了傅家!

那幾年拆遷造成的民怨非常大,我便囑咐手下人冒充林子的人去強拆老百姓的房屋。有的老人以死相抗,我就讓手下人任由他死……那個項目後來幾乎逼起暴動來,郎溪人一致在大喊,讓傅家人滾出郎溪去!

別看郎溪地方小,鬧出這樣的事件來,是傅家再大的手掌也捂不住的。從法律、從道義、從行業規則,我有把握一個項目拖死傅家!

可是林子卻站出來,第一次違抗了我。他承擔下了這個責任,說這件事與傅豹生無關,都是他獨立下令。林子在鼎升的地位,的確可以做到先斬後奏,所以沒人懷疑他的話。

他竟然為了救傅豹生,而違抗我的話;他竟然用他自己來堵搶眼,然後毀了我的通盤計劃!

他怎麽可以!

我對他的恨意,終於再也壓制不住。如果不是他出生,我怎麽會失去爸媽的疼愛;如果不是他,爸媽怎麽會送了我走?如果不是他——我就能一步將軍,將傅家將死!

我隱在鼎升的人回來報告說,傅豹生對林子大怒,以為他吃裏扒外,故意毀了他的項目——於是傅豹生不止一次說過,要殺了林子。

我知道,機會來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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尾聲④

我是夏天。

從官帽胡同回來,我特地繞了個遠,開車到了順豐快遞去。這個時候所有的快遞都放假了,只有順豐快遞一家開著。他們家的費用是別家的二倍,卻因為依舊能在這個時候堅守,而讓我覺得即便多花一些費用也是值得。

現在經常有人在微博上感嘆,如果這世界沒有了電、斷了網該怎麽活?我現在就忍不住想要補上一句:哥們兒姐妹兒,就算有點、有網,可是快遞全放假了,你又該怎麽活?

盡管現在城市裏的家庭大都有車了,最不濟出門也能打到出租車,但是有些東西卻永遠不會自己送出了。就算隔著不到幾百米的距離,依舊需要拜托快遞公司送達。

當這個世界越發展越像個八爪魚,人類自己卻會越退化,最終就像個人彘似的,沒胳膊沒腿,就只將自己限制在個陶甕裏。坐井觀天,自以為樂泯。

我將顧叔的手機卡快遞出去,告訴他們要在明天大年初一的大早晨就快遞到凈璃手裏去。卻不必留下我的地址和姓名,我不用她知道這是我送給她最後的新年禮物。

這一圈繞得有些遠,我回到家的時候,都已經是下午。一路上路過的人家,有的已經開始放鞭炮吃晚飯了。毫不意外家裏內外都被布置得喜慶,我卻下車擡頭第一眼便看見了二樓窗口的爸鍶。

我不由得停下腳步。

如今外人眼裏的爸,已經是商界大鱷。就算沒有傅家子孫的身份,他擁有的已經不比傅豹生少。可是這樣的大年除夕,我卻看不見爸面上任何一點的快樂。

這樣的時候,他還獨自坐在書房裏,望向窗外,凝望著、等待著什麽?

夏涼迎出來,歡快跳進我懷裏。看見我的目光,便笑著解釋,“爸一直在等你回來呢。哥你怎麽才回來呀。”

這時候的夏涼才是純真無邪的小姑娘,望著她的笑容,我有一刻的楞怔。她原來是這樣的小姑娘,可是我卻怎麽會讓她在外頭戴上那樣一副冷硬的面具?

夏涼的話卻敲進我心底去。爸在等著我回來麽?

爸已經看見了我,朝我微微點了點頭。就又回覆到之前的狀態。憑窗遠望,若有所思。

爸是在等待什麽回來?

幫著夏涼他們包餃子。重覆的手工勞作,讓我的腦子不由得飄遠。

當年顧叔出事的時候我年紀還小,那些事我知道一些,另外的一些都是長大之後才陸續知道的。當聽說當年那些事情的真相,我不由得楞怔去望爸;卻也隨即收回了眼神裏的驚愕。

那時候的我也已經成為了一個商人。商人的本質不就是該尋利、去爭奪麽?所以我便也明白了爸的心。再說,一切早已塵埃落定,就算不理解,又能怎樣呢?

於是回想當年顧叔與我說那些話,話裏話外都是要我照顧凈璃的囑托時,我才明白,或許當年顧叔也已經對即將發生的事情,有了預感吧?

以顧叔的聰明,甚至可能早就窺破了我爸的心思。可是他沒有反抗,只是選擇在還來得及的時候,將自己最關心的事情料理好。

顧叔留給凈璃的那段視頻是在出事之前拍的。那段時間顧叔一直很蒼白,我以為顧叔是生病了。顧叔將那視頻交給我,卻沒有如那電話卡一樣,說要我放給凈璃看。

顧叔出事後,我便看了那段視頻。

我哭了。

我後來越發一字一句地明白,那視頻其實是顧叔錄給我看的。那時候從顧叔的視角來看,也許這個世上唯一還有能力護住凈璃的人,是我。因為我是爸的兒子,唯一的兒子,所以我能做到一些爸反對的事情。所以顧叔說要將凈璃拜托給我,我明白那是一個父親在那樣的情形下所唯一能做得到的事情了。他在用這種方式,幾乎是在卑微地哀求我。

就連凈璃和傅青爵可能也不知道的是:當年傅家讓寧馨去歐洲,最終讓寧馨下了決心走的,是我。寧馨也不是輕易就受威脅的人,是我勸說她離開。而她在歐洲所遭遇的窘境,其實是我在報覆她。

我可以接受她為了搶奪傅青爵而對凈璃所做的事,只是我不能接受她後來找人差點破了凈璃身子的那些作為。

我也只能做這一點事來作為給凈璃的補救了。因為其他的事情,我連插手的機會都沒有——顧叔雖然將凈璃托付給我,可是傅青爵卻將那個位置占得死死的!

我有時候真想向傅青爵和凈璃怒吼:明明是顧叔托付給我的,憑什麽要被你搶走!

這樣的恨,既生瑜何生亮的恨,其實也類似於爸當年對顧叔的恨吧?也許錯不因對方而起,我卻因他的存在而失去了一切……

顧叔出事的那個早上,當我聽說顧叔死在了拘留所裏,我記得我呆楞之後的第一個反應是沖進爸的書房!爸徹夜坐在書房,一夜之間長滿了胡茬。我瘋了一樣沖他喊,“為什麽要殺了顧叔,為什麽!顧叔已經承擔了一切,何必非要殺了他!”

我爸起身一把捂住我的嘴,幾乎將我活活捂死。我仰頭看他,看見他烏黑的瞳仁,在那一刻變得蒼白。

從他的動作,我便印證了自己的猜疑:殺死顧叔的,是爸……

爸將我關起來,不許我見人,不許我去找凈璃。之後多年一直如此。我知道爸是怕我在凈璃面前說出實話來。

後來我才終於明白,顧叔的死將成為傅家的一個死結。爸拿顧叔的死做了一個局,終究在多年後的今天,險些將傅家逼死——就算他們的生意還能繼續,他們家族內部也會鬧得地覆天翻。

卻終究還是計算錯了。以為必然會發生的一切,竟然被凈璃這個小姑娘的襟懷,盡數化解。

我垂下頭去,用力將手中的餃子捏緊。

我已沒機會握住自己掌心的圓滿,只能捏緊這個餃子。

其實我還想上樓去問問爸。如今看似已經擁有了一切的他老人家,是否真的心滿意足?這一生走到今日,是否想要的都已經得到?

電視節目越發熱鬧,廚房已經飄出飯菜香氣。爸還在樓上,家裏其他人都在廚房和餐廳之間忙碌。只有我坐在電視前,隨便轉著頻道。

一首歌不經意闖進耳鼓,是一個我並不喜歡的女演員,從前看見她就會轉臺,可是今天卻因為她的歌聲而停住。她在唱《薰衣草之戀》,她唱:“傳說中的薰衣草,散發著戀人的味道。公主與王子的童話愛情,是誰在浪漫的水晶中尋找……我和你要把時光駐留,望穿寂寞峽谷,踏尋蒼涼古堡……述說兒女情長,唯青山映紫草。”

我被那一句歌詞魘住,久久無法醒來,心裏一遍一遍盤繞——唯青山映紫草,唯青山映紫草……

那年的郎溪山谷,薰衣草花田,我跟凈璃相對尖叫。

凈璃絕對想不到,郎溪的山裏竟然隱藏著這一大片美麗的薰衣草花田。其實我卻知道,只是裝作不知道,然後著迷地看她無以覆加的驚喜。

那年的薰衣草還是洋化的花朵,只是在普羅旺斯的電視鏡頭裏才見,或者是許紹洋他們拍過的那個電視劇,在大陸還不多見。凈璃終究也是小女生,看見這樣浪漫的花田,站在山坡上張開手臂歡呼,再回眸已是潸然落下淚來。

我終是情動,伸手握住了她的手。

她含淚,卻掙脫。那一刻我知道,她借由我的臉,看見的是另一個人,她心中想要的是另一個夢。

我不肯放手,卻只能含笑解釋,“山高坡陡,拉著我的手一起跑下去。”

她這才沒再掙脫。

從山坡跑下去,紫色的花霧迎風而來。小小的花絮落上了凈璃的發頂。我聽見自己的心如同那花絮一般柔軟下去,走近她,說為她吹掉花絮,卻其實是——吻在她的發間……

薰衣草花田的牽手,薰衣草花田的初吻。也許她心中的記憶與我的描述不一樣,可是在我心底,那卻是一場最美的夢啊。

是真的情潮初動,是真的——想要就此一生。

我沒騙她。

我只是在騙,我自己。

晚飯上桌,大家都望著我。我知道,只有我能去喚爸下樓。

走上二樓,輕輕敲門。卻發現門其實沒鎖,輕輕便能推開。

書房裏靜靜的,只開著一盞幽幽的臺燈。窗外夜空爆裂的煙花,將赤橙黃綠青藍紫都投射進房間來,倒也將房間內映照得喜慶。

那一團遙遠的喜慶裏,我看見爸用力抽著一根煙。將煙頭的紅火吸亮了之後,擱在相框前的煙灰缸上。

我心裏不由得想到一個詞:撮土為香。

然後聽見爸悠長一嘆,“林子,過年啦……”

再轉頭去望那相框。發黃的照片上,爸跟顧叔搭肩而立。那一年,他們都正年少。

(尾聲,終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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阮靈番外:

【阮靈番外】1、他們的婚禮①

郎溪青山秀水,這一日被外來人打破了翠湖幽靜。翠色林間飄起各色氣球、緞帶,被布置成了童話中的仙境般,美輪美奐。

而統一停在郎溪翠煙湖景區外的停車場上的豪車,簡直可以開一場國際名車展覽會!

有當地的老大爺也帶著孫子來看熱鬧,指著其中他唯一熟悉的車標說,“喲,這是桑塔納吧!看看,這三十年發展得,桑塔納都能出這麽漂亮了。我可還記著當年在電視上,第一回看見它廣告時候,那句詞兒可真好:擁有桑塔納,走遍天下都不怕。”

老人對舊事舊物總最有感情。這些天電視上也正好在播放上海桑塔納的懷舊版廣告,鏡頭裏出現街頭霹靂舞、鋁皮飯盒、老廠區收發室等鏡頭,正好喚醒了老人家的回憶。

阮靈從旁經過,只能使勁兒抿嘴藏住笑。

錢未然如果不是要過來到後備箱裏取東西,真想不過來來的。看錢未然過來打開後備箱,老爺子知道錢未然是這車子的主人,便問,“小夥子,這新款桑塔納得多少錢?當年可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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